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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XMEN] Stay on My Shore - 3 完結

猿猴麵包樹千秋:

[XMEN] Stay on My Shore - 1


[XMEN] Stay on My Shore - 2




***


驟雨般的砲擊戰在近五點時停止了。那在往常是Erik返家,往木頭樓梯上踩出一片片漣漪,擴散來喚醒Charles的時間。


他們徹夜未眠。先抵達地面的是被Charles輕拋出來的母雞,然後是Erik,再是隨後被他拉扯出洞的Charles。還沒來得及吃點東西,前門就被敲響。Charles的鄰居告訴他,街尾有幾棟房子倒了,地方輔助防衛隊的軍人正在清理磚石,需要更多人手幫忙。Charles立刻就決定前往,Erik也去了。砲彈沒將房舍夷為平地,它們在街道上製造坑洞、把建物擊倒,再製造碎瓦堆積起來的山丘。Charles一行人像登山般爬上土堆,互相提醒注意銳物和碎玻璃,找得穩定立足點後,便開始撿拾丘上物品,拋往丘下。


這樣的動作對Charles而言非常重要,因為他曾經身為倒塌建物之下的受困者。人生似乎以挖開一個洞為重心。挖開一個洞躲藏,困在一個挖開的洞之中,最後被埋進一個挖開六呎的洞。


他們花了整個早晨時間清理那處,沒在瓦礫堆中找到屍體,想來是屋主仍在某個避難處躲避未歸,眾人都鬆了一口氣。軍人離去,有鄰人的妻子以洗衣盆裝滿塗了果醬的熱麵包和茶,他們便坐在斷垣殘壁中吃遲來的早餐。


Charles的腿疼得像有人鞭策他膝行過尖石山堆。帶著煩悶情緒,他想若拿東西割開皮膚,能不能在血肉下找到那竄動的疼痛,將它一把抓出。Erik在不遠處,在Charles的疼痛之下,他便越過那些去看他。


房客垂著眼睫,弓著背,捧著杯子的手指滿是塵土。他身上全無多餘事物,只要拍拍手腳,就能走最遠的路。因此當Charles的目光降落在他身上時,他幾乎立刻察覺到了。但不甚介意地背負那重量好一會兒,才慢慢側過臉來。


他鼻樑上的傷快要好了,並沒有說話,甚至沒看著Charles,有短暫片刻,他的輪廓似乎失去了鋒利,像雨水模糊街景,淡化輪廓線,顯得曖昧不清。


那天晚上Charles的意識從壕溝爬進了碉堡,他經過那裡,聽著橄欖球皮料的摩擦聲響,睡著的人在大聲呼吸,醒著的人卻極其安靜。他爬過無數張熟悉臉孔,他們有些和他對上視線,有些只是忍耐般緊閉雙眼。他繼續往上爬,像有人鞭策他膝行過尖石山堆,Charles指甲因用力而脫落,他的牙齦出了血,喉嚨乾癟得像馬路上被車輪碾行無數回的死青蛙,沒有水分可以浪費在眼淚上。他在瓦礫堆裡挖了無數年,才鑿出一個小洞,勉力能將向外送出一隻手腕。他抽出手,對著那個洞無聲大叫,湊眼去看,那裡只有大片光明,再將手推出去,就有人拉他的手腕,力氣很大,Charles的肩膀從內側撞上岩壁,他以為自己會斷裂,但斷裂的是堅硬的石塊,他落到了有光的那一端,有好久睜不開眼。他心裡滿是說不清楚的事,他說不清楚,但他會說。像站在小丘上,把不確定的事物一點一點往下丟,最終剩下的,就會是那些正確的。


他張開眼睛時天色大亮,能清楚看見小桌上的旅行鬧鐘,光線穿過窗上膠帶,一路蓋到床單上來。Charles照著醫師的囑咐,在被單下按摩了一會兒雙腿,才起身坐往床沿。


他嘗試回憶夢境,但細節在努力的同時流失,只剩下情緒像碎屑一樣黏在手指上,怎麼也摩擦不去粘膩感。


當天Charles慣例帶著一籃雞蛋到寡婦家中,吃她拿出來的餡餅,順道幫忙換了走廊的燈泡。寡婦問起Raven的近況,Charles就和她聊那些畫。


「她畫戰爭裡相對好的東西,微笑和互助的畫面,這種時期下人們需要這種構圖,所以她得到了一些展覽機會。」Charles說,「過去她不畫這些東西的。畫裡多半是樹上掉下來的鳥巢,餐桌上剩下來的食物,或者那之類的東西。」


「她也許是為了你畫的。」寡婦說。


「她也許是,不是嗎。」


寡婦把多餘的餡餅給了Charles。她看見了過瘦的房客幫忙清理傾倒瓦礫,認為他值得一點獎勵。


Charles返家時發現前門沒鎖,猜想是否Erik進出過。他在廚房放下餡餅,聽見二樓傳來走動聲響。


「Erik?」


他一邊呼喚,一邊走往樓梯口。但響動戛然而止,無人回應。Charles按著扶手,將自己拉扯上樓梯,房客的房門半掩,Charles迴避開會低鳴出聲的樓板,剛去推門,就意識到那股彷彿丟掉了購物清單,於是需要用力回憶的古怪感覺來自何處。Erik的生活幾乎像海綿一樣寂靜無聲。只有剛搬進來的頭幾天,他會踩出腳步聲。那是因為他還不能摸清哪一塊木板是老舊的。再之後,他在也像不在,不在也像在。


Charles的前臂被握住了往前扯,他翻轉手腕掙脫,看見刀光,於是順著施力前傾,用空著的手去打對方的喉嚨。那完全是反射性的動作,體內血液心跳滂礡,比槍聲更響亮,直到拳頭幾乎撞上皮膚,Charles才醒覺過來。他的動作因為遲疑而放輕了,那人只屈起身子咳嗽,發出哽咽般的喘息,隨後又撲了上來。Charles急急退出門外,差點跌在自己的傷腿上。但在對方壓制他之前,有人三步併作兩步衝上樓,弄出了極大的動靜。Charles剛轉過頭,Erik就來到了身邊,像擒抱敵隊球員一般,撞在那人腰間,將他摔回房內。房門在他們扭打中半闔起來,Charles站在梯旁,裡頭傳出拳頭打在血肉之軀的悶響,家具被撞開,有物件落在地上,但沒有碎裂。他猜想Erik也不會在屋裡放置脆弱的物件。


像有人慢慢收緊了扼在吵鬧頸上的力量,房內的聲響漸漸平息下來。Charles想查看,房門就從內側被拉開,Erik邁出一步,用身子阻擋視線,握著肩膀將Charles送下樓。他的呼吸混亂,剛復原的鼻子在流血。Charles對此就生起氣來。


「你把什麼帶進我屋子裡來了,Erik Lehnsherr。」


Erik抹掉鼻血,對Charles露出一個怪異的微笑。


「我父母才那麼叫我。」


他的胸膛起伏,但聲音緩和。Erik示意餐桌,Charles抗拒地靠在壁上。


「坐下,請坐下。」他說,「我從未對你遮掩過手臂上的數字,你知道我從哪裡來。」


「我知道你從哪裡來,我不知道你到這裡來做些什麼。」


Erik拉開了一張椅子,他握著椅背,腫脹的手指掐出了一些灰白痕跡。Charles坐下,他才緩緩鬆開手。


「那個男人是誰?」Charles問。


Erik在對面坐下,桌上還有Charles留下的一些麵包和冷湯,他用手背將它們微微推開。


「最糟的那種人類。」他說,「他們對待我們像陰溝老鼠。戰事會告終,如今他們之中有人竄逃如陰溝老鼠。我能逮著一個是一個。我在找他們。」


「看上去他們先找到了你。」


「結果是一樣的,我不挑剔。」


「你殺了他嗎?」


「不會在你的屋簷下,好心的撒馬利亞人。」Erik說,「我會帶他離開,但有一些東西必須留下。問題在於你會幫我嗎?再一次?」


天又開始下雨。


但不大。Charles拉開防水布,水滴慢慢打濕後院乾燥洞底。


「我可以再挖一個洞。」Erik在他身後說。


「這個就挺好。」Charles說。


於是Erik往裡頭丟了一只皮袋,和一把匕首。刀在落地時與鞘分脫,反白的刃面刻著德文字,Charles剛要仔細查看,Erik最後扔下的紅棕色紳士帽就掩蓋了視線去處。他認出那頂帽子不久前剛出現在對街,被一個男人用手指輕按招呼。但也可能不是同一頂帽子。或者是。


屋裡只有一把鏟子,所以他們輪流鏟土蓋土。Erik是收尾的那一個。他沒有休息,只在一個段落中停頓下來,問了Charles需要留下多少餘地,Charles告訴他,全填起來,全堵起來。因為戰爭會結束,因為他們不需要一個洞。Erik沒答話,將腳用力踏上鏟盤鈍側,金屬陷入土底,再使勁一翻,湧浪般的碎土便大把飛起,落入它們的來處。


他們的手都髒了。去抹被雨打溼的臉,臉也髒了。Erik踏平土地,放下鏟子,來到門廊邊,在Charles身邊落座。


他們並肩而坐,注視濕漉漉的後院的濕漉漉的土,母雞在小屋裡鼓翅,發出溫柔嘀咕聲。


「他也許會殺死你呢。」Erik說。


Charles沒答話。他只是想起Raven說過的,他說不定是個納粹呢。心就像被鏟子劈開的硬土綻裂,像被雨水浸流的土壤一樣鬆軟。他的手蓋上Erik青灰色的刺青,Erik的手則蓋上他的手。


「你在發抖。」Charles說。


Erik垂下臉。他的微笑,他睫毛上的水,都一起掉落地面。


「我在遇見你以前比較勇敢。」


他的耳尖發涼,直到貼上了臉側皮膚,Charles才注意到那點。Erik將頭倚靠在他肩上,以他略高於Charles的身型來說,那稱不上舒適。他的背脊很快要發痠,然後他會起身,因為骨頭和肌腱的抗議而動作緩慢,眉頭緊皺。但Erik沒有。他維持著這個姿勢很久。像高端掠食者一樣,他身上幾乎沒有屬於自己的氣味。Charles嗅見土地和雨,睫毛下一雙漂亮的灰綠色眼珠。他若成長於不同環境,讓他跳過籬笆就長高一寸,讓他愛上一個女孩,生下一個男孩,路途就不會將他帶往Charles身邊。雨打般的砲擊讓坑洞邊緣的碎土持續崩落,不構成威脅,但沾染了他們的衣毯和皮膚。Charles想若那天坑洞崩毀,百萬分之一的機會,炮彈掉在他們身邊,炸出巨浪般的土崩,Erik和他就會深陷洞中,被乾土掩埋,不見天日。像一座墳墓。


沒有一處安靜的地方。Charles的心如書頁翻動。 因此我希望有一座墳墓,又深又窄,在那裡我們緊緊地摟抱著,難解難分,我的臉藏在你的懷裡,你的臉藏在我的懷裡,沒有人再會看到我們。


「請不要不告而別。」他低聲說。


「我不會。」Erik回答。


所以他沒有。


Erik借用了車。在外出前,他回到二樓,並且請求Charles不要離開廚房。他請求,所以Charles就答應了。房客在樓梯間製造了一陣巨大沉悶的重物滾落聲,Charles知道不該看,但還是這麼做了。那男人仍昏迷不醒。Erik的手穿過腋下,熟練地將他往大門外拖去,一雙受縛的腳撞上門檻,再落下門檻,深入夜色。卡其色長褲,磨損鞋底。


兩個鐘頭後,Erik一個人回來了。他沒有表現出疲累以外的情緒,安靜地喝Charles準備的熱茶,鼻樑上還有一些乾凅的血液。


「你對他做了什麼?」Charles問。


有一會兒,Erik的臉孔埋在杯底升起的蒸氣中,神色幾乎是迷惘的。


「我帶他去了個地方。」然後他回答,「我問他一些他不樂意回答的問題,我也不怎麼享受傷害他。但最後,我放他走。」


「你放他走?」


「我放他走。」


「就像你說你賣鞋子一樣?」


Erik笑了,笑得有點太過分,甚至嗆到了一點。他說謊時也不轉移視線,他在說謊,他也知道Charles知道他在說謊,但那又怎麼樣呢。這是錯誤的,但在戰爭之中正確的事物如此模糊。Charles也不是正確的。他做過錯誤的事,在生死交關之際,也感覺不到那是錯誤的。就像拳頭打上了喉嚨,即便放輕力道,也造成了傷害。戰爭會結束,Charles足夠幸運,他回來了。但他知道有些人永遠在打仗,永遠也回不來。


「我會在天亮前離開。」Erik告訴他,「如果有人問起,就說你什麼也不知道。」


「我確實什麼也不知道。」


「你想知道什麼?」


「一個故事。」


Erik就告訴了他一個故事。裡頭有童年,有軍人,有星星,有火車,有爐子,有一間間、一格格的黑暗。還有冒險,和逃脫,和無法逃脫,一線生機加上很多的死亡。Charles從沒聽過他說這麼多話,或許他有生之年從未說過這麼多話。Erik的聲音乾燥,他在Charles離開座位去準備晚餐時也沒有停下來,他在幫著把馬鈴薯皮削成一個完美不斷的圓時也沒有停下來,在他們面對面用餐時也沒有停下來。Erik暫停進食時,Charles便鼓勵他吃,Charles暫停進食時,Erik便催促他吃。他說吃吧,你得吃。


餐後他離座了很久。


Charles清理好餐桌,來到走廊,看見Erik背向自己坐在玄關。他穿著來時的灰色大衣,橘色皮箱放在身邊。Charles以為他在繫鞋帶,湊近一看,才發現Erik正在擦皮鞋。顯然擦了一會兒了,他腳邊已經有一只被照料過、光亮豐潤的鞋,手裡還有灰撲撲的另外一只。那是Charles的鞋。


Charles沒打斷他,只是蹲在一旁,看Erik摘去鞋帶,拿刷子清理灰塵與沙礫,再用一塊破布將鞋油層層塗上鞋面。Charles在看,於是Erik稍稍側身,將拿著鞋的那隻手靠近他,動作耐心,指頭在皮面上打著漣漪,一層一層,一圈一圈。等那東西像水裡的油一樣明亮,Erik才放下它,親吻了Charles。


他推擠開帶著鞋油味道的空氣,找到了Charles的嘴唇,其他部位卻沒有靠近過來。他的指頭上有污點,只鬆鬆將手腕搭在Charles的肩側。意識到這一點,Charles心裡滿是慌亂憐惜。他想安靜地吵鬧,驚動Erik,卻不驚動他們之間的一切。當Erik問起,關心起來,他就說,你會笑我的。因為在這個糖是假的,咖啡是假的,可可粉取代了巧克力,奶油也淡如水的世界上,只有你是真實的。


Erik也許會大聲地笑起來。








週六天氣晴朗。


Charles鎖起了二樓的房間,直到近中午都沒等到妹妹來訪。長久以來首次,他想,為何不到布萊頓一趟呢。他從衣帽間裡翻出一把幾乎沒用過的手杖,穿上乾淨的皮鞋,開車到車站,搭上了最近一班往布萊頓的火車。


路程莫約一個多鐘頭,但要從布萊頓市區到Raven居住的海邊小屋,還得再轉一趟車。那也是Charles父母留下的屋子,走下一條被整理過的沙石路,嗅聞海風穿過強壯濱海植物的氣味,就能在坡下看見小屋突起的煙囪。紅磚瓦,奶白牆壁,對稱的門窗,能夠遠眺著名的布萊頓白崖。他們過去不時會到這裡虛擲夏日時光,父母在屋內舉辦小型雞尾酒會,和鄰居交際,孩子們就待在海邊。那時的Raven還花朵般柔弱,Charles多半在岸邊陪伴她,鮮少入水玩耍。


小屋通常不鎖門,附近也有人員管理產業,Charles進屋,沒在如今已經成為工作室的起居間找到妹妹。沙發都被推到了房間角落,幾幅未乾的油畫放在架上,窗扇大開,窗簾吻合著濤聲,波浪般拍打窗框。木桌上有兩個不成對的杯子,茶水都是半滿,已經涼了。


Charles離開起居室,通往海灘的後門是開著的,他便順流而下。


Raven在那裡。站在小徑和鵝卵石海灘的交界處,盯著翻攪的海水看。她的眼圈發紅,注意到Charles時神色驚訝。


「是週六。」Charles提醒她,「我想偶爾過來看看妳也很好。」


Raven微微一笑,挽住了Charles的手肘,像Erik做過的那樣,將頭倚靠在他肩上。Charles想是否人脆弱的時候都會這麼做。因為腦中憂思太重,即便你的腳還承受得住,脖子也不能,於是需要找到一個支撐點。


「Hank來過?」


Raven嗯地一聲。


「我看見妳把我拿到的徽章掛在爸媽的照片旁邊。」Charles說。


「對。」


「我從來沒跟妳提過,我怎麼拿到那東西的。」


「他們說你英勇作戰。」


「稱不上。」Charles說,「最後那幾天,我們駐紮在碉堡裡。」


「那只有一個出口的碉堡?」


「對。它坍塌了。」


它坍塌了。空投彈準確命中,把Charles和一整個排的士兵都輾壓在砂石磚塊下。有些人瞬間就死了,有些人沒有,很難說哪一種比較幸運。Charles活下來了。他的睡鋪正好在兩個醫療櫃前方,櫃子跟著牆壁一同倒下,在身上撐起了一個黃金三角空間。他的腿就沒有那麼幸運,困在重物之下太長時間,得以避免截肢已經是奇蹟。


「這戰爭,Raven,它不是撕裂我。」Charles說,「有時候甚至這雙腿也不使人心煩。是那些對話,透過石灰縫隙傳送。你會驚訝人們在那種時刻能夠說出來的話。他們又哭又叫,咒罵告解,為了存蓄體力保持沈默,最終因為失去所有體力沈默。他們告訴我一切都會好,我告訴他們一切都會好,我說到了最後,他們卻沒有。」


那難道不是同一個故事嗎。有反覆回憶的童年,有軍人,有破土而出的星星,有火車,有燃燒的爐子,有一間間、一格格的黑暗。還有冒險,和逃脫,和無法逃脫,一線生機加上很多的死亡。多虔誠的人都會在無盡的等待中崩潰。多虔誠的人都會在無盡的黑暗中崩潰。然後人們失去理智,犯錯,等待救援。


「我只是活下來了。如果人們說倖存是英勇之舉,那就是吧。」Charles說,「愛這個世界,珍惜時間。別浪費它,妹妹。一點都別浪費。」


海風鈍刀一樣撕扯他們的頭髮,Charles放任Raven把眼淚和鼻水都擦在自己肩上,像他剛從前線返回的那一天,Raven奪門而出,差點把剛走進街口的Charles從拐杖上撞下來。她說永遠別再離開我。


「你想開車兜風嗎?」Raven說。


Charles說好。


他們一定遠遠超過了速限。Raven要Charles來開車,因為如果他們不幸被警察攔下來,他是戰爭英雄,只要瘸著走幾步路,罰單就會被遠拋天邊。車子在沿海道路上奔馳,轉彎太急,車身傾斜引起他們大聲尖叫,再大聲發笑,響亮聲音潑撒一路。他們平安抵達了布萊頓火車站,但月台空蕩,載著Hank的那班車十五分鐘前離站。


「二十分鐘後還有一班車。」Charles說。


Raven先是望著軌道枕木,再盯著自己滿是油彩的手指,要去整理一頭亂髮,又放棄地放下手。


「我看上去糟透了。」她說,「我不能這樣到倫敦去。」


「妳這一生就沒有看上去糟糕的時候。」Charles指出,「妳只是把衝動丟在車上了。」


「很好,那我們回車上去找找。」


Charles剛要阻止,Raven的視線就越過他,然後身子也越過他,沒有傳統的圓裙飄在後方,她穿著方便作畫的吊帶褲,渾身都是色彩,模樣確實有些狼狽。但Hank顯然不介意,他掛在臂上的大衣落地,接住了投入懷中的Raven,緊閉雙眼微笑。


他們的車速超越了選擇步行的Hank,他的心倒是正好追上了Raven的。








說來有趣,Raven搬到了倫敦拉近與Hank的距離,數月之後,Charles則發現海邊小屋對他的健康更好。安靜,空氣新鮮。如果潮濕不可避免,或許他會選擇海洋而非城市的細雨綿綿。


他不常進入市區,白崖近周不乏景觀。起得早的日子,只要開車五分鐘距離外就有個小巧的濱海市集,那裡的新鮮牡蠣嘗起來像冰涼的海水,乳品舖的人還記得Xavier一家。Charles已經拿慣了那把手杖,有時候他會離開房子,背向海灘,看自己能走多遠。近郊有起伏的草地,溪流,水鳥,和嚼草的羊與乳牛,再往遠看,就是壯麗斷崖和海水。在最晴朗的日子裡,斷崖白得像雪,浪白的像雪,海水則藍得像Charles的眼睛。他只要閉上眼,就將大海裝進心裡。海灘有千億顆鵝卵石,他就是一天踩上百顆,有生之年也無法涉及每一個角落。


海風自由狂亂,他想重新油漆牆壁,整理堆滿了Raven畫具的儲藏間,如果雙腿允許,也許在不遠的將來,他還會改建小屋的車庫,養一匹馬和一條狗。


但那都是之後的事了。


他看見一個灰色的男人,提著一只暗橘色的小皮箱,另一手壓著帽子,他的口中有菸,被海風吹得星火飛散,正走下碎石小路。他有一雙綠色眼睛,他在遇見Charles以前比較勇敢,他趕走Charles的噩夢,他成為Charles的夢。


Charles拔足奔跑,渾身發痛。


而Erik也許會大聲地笑起來。




-THE 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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